 | 1999年11月，慈濟菲律賓分會週年慶的時候，邀請了一位很特殊的來賓-台北新莊樂生療養院的林葉師姊。當天，林葉師姊在菲律賓國際商業中心的那一場演講裡，除了講述她身為一位痲瘋病人的悲傷，還分享她後半生得聞佛法的喜悅，並以非常感恩的心感恩菲律賓一位華僑在五十年代以三千塊美金捐給樂生療養院蓋佛堂的恩情。林葉師姊也說出了這位施主的大名-張文彬大德-在場的師兄、師姊就有人覺得這個名字好熟悉，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今年年初得知樂生療養院即將走入歷史，姚甘敏師姊偶然想起自己與張文彬先生的姻親關係，並轉告菲執行長蔡萬擂師兄，經過甘敏師姊描述，萬擂師兄才想到原來他自己的堂姊就是張家的大媳婦，只不過堂姊及堂姊夫也都往生了。有了這個線索，蔡師兄與甘敏師姊就去拜訪張家的二公子張榮華先生，我們除了帶了一些慈濟的文宣品去見張榮華夫婦以外，還特別帶了一本形容樂生療養院的書「一個超越天堂的淨土」與張家結緣，並把林葉師姊所述說的故事講給張榮華夫婦聽。
據了解，張文彬先生急公好義，與佛教界人士因緣甚深，平時做善事也不為人知。1952年12月，張居士五十五歲，有一天下午睡午覺時就很安祥的往生了。
我們在菲律賓所得到的資料就只有這麼一點點。消息傳到台灣，樂生療養院的金義楨老菩薩就把五十幾年前，他與菲律賓佛教普賢學校創辦人劉梅生校長的來往信件影印送回馬尼拉。根據金伯伯的敘述，樂生療養院當時有基督教、有天主教也有佛教的院友，基督教及天主教都有外界的支持，當兩個宗教的教堂完工的時候，佛教的院友都說：『人家的「天堂」已經蓋起來了，我們的「極樂世界」呢？』蓮友們開始興起了蓋佛堂的念頭，他們從微薄的生活費中省吃儉用，累積了六千多塊台幣，想建造一座佔地僅二十坪的小木屋當佛堂。
金伯伯當時覺得以住院的蓮友估計，佛堂的規模應該要能容納兩三百人才行，但要做到這種規模，錢又不夠，想來想去，只好向外界求助。金伯伯寫了好幾封信給幾位高僧大德表達蓮友的心願，其中一位李炳南居士就親自到樂生療養院參訪。當他看到手腳殘缺、五官不全、蹣跚而行的痲瘋病人，學佛的意念又那麼堅定，真的讓他好震撼！
李居士在佛教刊物寫了一篇『樂生院巡禮』的文章，形容樂生是一個「現象地獄」。當年與張文彬居士很要好的劉梅生校長就是拿了這編文章給張居士看。依照信上的資訊，張居士可能是寄三千塊美金，加上蓮友自己籌備的六千塊台幣剛好促成三萬台幣為建設基金。張居士不久後也就往生了，而劉校長又沒有再多與張家連絡，樂生療養院與張家的緣看起來就告一段落。
得到了這些訊息之後，我們又轉告張榮華夫婦，並邀請他們在今年三月三十日，一起回台參加樂生療養院慶祝興建佛堂『棲蓮精舍』五十週年慶的慶典。他們夫婦倆也非常樂意參加。
今年三月底，香港、台灣開始有SARS的危機，張家子女為了父母親的安全，力勸二老不要赴台，兩老念在兒女的一片孝心，也就取消了台灣之行。
『棲蓮精舍』五十週年那一天，樂生療養院有一萬多人來參加。菲律賓執行長蔡萬擂師兄謹代表張榮華夫婦，接受樂生療養院特別為張居士燒的『西方三聖』陶瓷壁像。那天早上的活動，大愛台現場直播，張太太在馬尼拉的電視台看了之後，就覺得這一次沒去參加這難得的五十週年慶，實在是太可惜了。夫婦倆雖然沒有回台灣參加慶典，但還是念念不忘樂生，也很想去看一看樂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並且夫妻倆也很想去拜見 證嚴法師。
今年九月，張太太又與甘敏師姊提到想要去台灣看樂生的意念，經過蔡執行長的安排，張榮華夫婦就立刻飛往台北。夫婦倆去參觀大愛台及大林慈濟醫院，並拜見 上人。今年八十歲的張居士述說他們張家當年的經濟情況也不是很富裕，一家人還是租房子住在一起。父親做善事從不張揚，對於鄉親好友總是義不容辭，出殯時，鄉親們還自動來為老先生帶孝。至於他捐給樂生的這件事，他們一家人都不知道。更奇怪的是父親一輩子跟本沒有出過國，也從來沒有離開過菲律賓。怎麼可能會捐錢到台灣？
隔天一大早，李鼎銘夫婦就載我們到新莊樂生療養院。上山之前就看到旁邊有許多大工程正在進行中，很明顯的在告訴我們樂生療養院來日不多了。這座七十多年來曾經容納過數千名痲瘋病人的病院究竟是「現象地獄」呢？還是「一個超越天堂的地方」？
一走進樂生，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棵好壯好壯的大榕樹，歲月沖走了它腳底下的土壤，老樹根赤裸裸的任由風吹日曬，但看起來反而有一種健康美。一位老院友駕著電動車春風滿面的說一聲：「早呀！阿彌陀佛！」他親切的笑容迎接著我們。新莊的慈濟師兄、師姊們也以整齊的隊伍等待著我們的到臨。不一會兒，張榮華夫婦就被十幾位六，七十歲的痲瘋病人包圍著，大家看到張榮華夫婦猶如看到多年不見的親人一樣，一張張被寒森病侵蝕的臉孔流露出最美的笑容。有的急著報告金伯伯輕微中風入院的情形，有的指著宿舍的方向要帶我們去看，也有人說：當然是得先上「棲蓮精舍」。
走上石階，迎面飄來一陣陣的桂花香，很難相信自己是在一所痲瘋病院。「棲蓮精舍」從外面看起來與其他的佛堂沒有兩樣，走進去看到兩邊排著幾張整齊的長木凳，讓人有一種克難的感覺。
王其清老菩薩以他扭曲不全的雙手帶領著大家恭敬的合掌問訊後，大家就圍著張榮華夫婦倆細說當年為何要興建佛堂的原因。據說當時院裡有三千多名病患，病魔的折騰使人痛不欲生，有的人選擇自盡的路徑來解決生命，一了百了。差不多每隔幾天就有人自殺，他們稱為「自殺潮」，有人選擇「吃藥」、有人選擇到荒山上吊。「吃藥」的人有時是已經往生了好幾天才被發現。因為病房有蚊帳，蚊帳一放下來，又蓋上棉被，死活也沒人管，等到發現時，可能已是一兩天後的事了。
樂生院原有一座木造佛堂，但已倒塌，院中佛教徒雖然是新入佛門，但對於業報的理念還蠻清楚。總是以為自己是因為過去生所造的業障，今生才得來受其果報。老菩薩形容痲瘋病人像是犯罪的人要入監獄受刑，若以自殺來逃避其處罰，那下輩子豈不是要受更加倍的處份？
當時他們每天都是在這種身心摧殘的痛苦中渡過，很需要有一個心靈的寄託。佛法撫慰他們恐懼的心靈，讓他們把心靜下來。張文彬居士的這一筆錢雖不是整個佛堂的經費，但是它給蓮友們一股非常大的信心，是這一筆錢給他們膽量開始動工。
由於缺乏對痲瘋病的知識，一般健康的人都怕被傳染而不敢來幫忙蓋佛堂。我們眼前這幾位六、七十歲的老菩薩講到當年自己還是十來歲的小伙子，不論男生、女生，能幫多少、就幫多少。從山地區搬石頭、做水泥工、木工、都得自己來。有的病患手指頭失去知覺，還跟著大夥兒在地板上磨石子，磨到有人發現地上的水紅了！什麽人的手流血了？大家停下來！檢察一下！有人受傷了還不自覺。「棲蓮精舍」是痲瘋病人以血淚建起來的。
佛堂終於在1954年落成。聽老菩薩們描述當天的盛況，不只是佛堂滿座，就是連外面的庭院也站滿了蓮友一起念佛號，他們以最虔誠的心禮拜諸佛，要傳達天上人間，樂生療養院同時擁有「天堂」及「極樂世界」。他們舉辦了四十九天的消災法會，感恩所有資助興建佛堂的恩人。
據老菩薩說：一年365天，「棲蓮精舍」每年固定會辦兩百多場法事。他們每天朝暮課誦，除非是風速大到會弄破玻璃窗的颱風天以外，「棲蓮精舍」的佛號沒停過。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當年在佛堂的後面，設置了張文彬老先生的靈位，五十年來天天為張家祈福，感恩老居士的慈悲及喜捨。
張榮華先生聽了這些話，很是驚訝，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他們真有情…他們真有情…」老夫婦倆對視無言，兩人一直搖頭，百感交集。一時很難說誰要跟誰感恩？
我們繼續前往林口長庚醫院去拜訪金伯伯，聽說金伯伯為了要見到張榮華夫婦，興奮的都睡不了覺，吃了安眠藥還是睡不好。
84歲的金伯伯吊著點滴，靠坐在病床上，一見到張榮華夫婦就以他的江蘇口音說張先生很有福相，不像他自己「歪哥扠盃」。大家聽到他這句台語都笑了出來。
金伯伯一直在意剛才我們在樂生的時候，老菩薩們有沒有好好的介紹樂生院？他對張居士說：「今年三月您若是回來，我們有一萬多人等著歡迎您。我也是會站在樂生院接待您，不會像現在躺在這裡。」金伯伯激動的說出當年菲律賓這些有心人士不只捐錢來建佛堂，還常常寄痲瘋病的特效藥給他們。
提起院友們為何到今天還念念不忘張文彬居士的這一份善舉？金伯伯說：當年若非張居士捐了這一筆錢，今天樂生療養院就沒有「棲蓮精舍」，若是沒有「棲蓮精舍」，就不會與 證嚴法師結緣，院友們也不能從一個手心向上的受施者，變成一個手心向下的布施者。是慈濟讓他們重新尋回一個做人的尊嚴。
2001年11月，金伯伯獲悉菲律賓分會籌建靜思堂，義賣彩券，立刻響應認購一千張分給院友們植福。募得三十四萬元台幣給菲律賓分會，並感恩有此機會讓他們回饋菲律賓。
這位被稱為「棲蓮精舍」念佛會會長的金伯伯，用生命做志工，他像一個舵手，把陷在「現象地獄」的船導向「超越天堂」的彼岸。雖然老天爺跟他開了一個大玩笑，當年，他一位年僅三十歲的少校，心懷壯志，本以為自己前途光大，沒想到會得到痲瘋病，就此與世隔離，與一群痲瘋病患躲在社會的暗角，過著寒森歲月。但他不向命運低頭，他以一個軍人的修養昇華為一佛教徒的修行。他自渡渡人，在他的領導下，樂生療養院眾菩薩現身，這不是奇蹟是什麽？
金伯伯說：「你們來了，我真的可以放下這一塊壓在我心裡頭五十年的石頭。你們回去不只是要講給張家的人聽，一定要講給全菲律賓的人知道。這個故事與上次到台灣來分割的菲律賓連體嬰不一樣。連體嬰是菲律賓受惠，但是我們這個故事是台灣受惠。」因緣果報，茫茫人海，起起浮浮，地球不停的在旋轉，每一天都有感人的故事在發生，有的人看一眼就若無其事的走開，有的人會伸出援手拉人一把，是「無所求的奉献」？是「三輪體空」？還是「做就對了」？
我們臨走前，張榮華夫婦很誠意的將一個紅包塞入金伯伯的手中，口口聲聲祝福他早日康復，金伯伯二話不說就轉交給在旁的慈濟師兄，請他以張居士的名義捐出去。張居士說他希望在不久的將來，他能帶子孫回台看看老前輩種下的蔭澤，蔡萬擂師兄也邀請金伯伯及林葉師姊，明年在菲律賓靜思堂落成時，一起到菲律賓現身說法。這麼一個溫馨的故事暫時畫上句點，裟婆世界的「覺有情」還是會繼續扮演他們行善的角色。讓我們以最虔誠的心祝福他們，也以最敬佩的心感恩他們，感恩他們讓我們體會到布施的因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