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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靜思少年
一位戒毒者的獨白
採訪紀錄.黃文玲
  
  我是民國七十四年染上吸毒的,染上後,很痛苦,很想戒掉,曾經進出私人戒毒診所十幾次,出來後還是繼續使用,但是這一次卻成功了。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是壞人,在我阿公、阿爸那代可說是家世清白,到我這一代才走樣的。由於我沒有做個好榜樣,我的弟弟們也一個比一個不學好。剛剛開始我也不是多壞,就是十幾歲的孩子年輕氣盛一點,好打架惹事而已。在我二十二歲時,爸爸生病去世,這件事對我的心理產生很大的影響。
爸爸是村裡的大好人,遇到人家生活困難,不是給錢就是給米,然而,他的去世讓我感到「好人不長命」,對我打擊很大;我想:我為什麼要當好人?還不如當壞人。因此,開始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爸爸死後,沒人管我,我崇拜一位「大哥」,他說的話我向來照做,沒有懷疑的。涉入黑道就愈來愈深,作為也愈來愈大膽。二十六歲那年闖出名號來,要說涉及的案件有殺人、槍枝走私、毒品走私......總之,盡是些傷天害理的事。

◆從安非他命到海洛因

  至於吸毒的歷史是從二十八歲那年開始。那時我在台北的賭場抽賭。賭場生活晨昏顛倒,為了提神,於是吸食安非他命。安非他命是一種興奮劑,吸了睡不著覺。等到想睡覺時睡不著也很令人苦惱,我的一個朋友知道了,就給我一種用後整個人相當輕鬆舒坦,很快能入睡的東西,那時候,我心裡還不太確定是海洛因。往後幾個月,就形成我不想睡時吸安非他命,想睡覺就注射海洛因。
  四個月後,由於向人催討賭債,警察聞風要來捉我,我又「跑路」了。躲警察的日子裡,每天足不出戶,心情有夠苦悶,毒癮發作,隨身又沒有毒品,很痛苦。

◆多次出入勒戒所

  其實,黑道中是很排斥吸毒的,因為吸毒的人為了取得毒品往往不擇手段,騙錢、哀求、起毒誓,那種無賴又可憐的模樣,叫人不屑又不勝其擾。所以,染上毒癮後,我既惶恐又後悔,回到台北,馬上到私人勒戒所戒毒。不過,卻失敗了。
我當然曾想過改變一下生活,平平靜靜地做人。記得有一年夏天,我和我的女朋友住在老家,我的老家靠海,夕陽西下,散步海灘,見到全家出遊的人,和樂融融,享受天倫。突然間,我也渴望這樣的生活。我把這種想法告訴女朋友,和我同樣染有毒癮的她肯定地說:「你別傻了,你沒有這種機會了。」我聽了真有說不出的難過,「難道連當個平凡的人,社會也不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難道一個浪子就永遠是浪子嗎?」
  在我和女友逃亡期間,她曾懷孕,當時我害怕因為我們吸毒的關係會生下智障、畸型或有其他障礙的孩子,於是狠下心將女友毆打流產,沒想到她從此無法生育......。當時,我也曾想改過自新,但我心中始終疑慮著:「假使我改過向善,對人打招呼,人家是不是會擺個高姿態不理我呢?」「真的有人會相信我真心想改變嗎?」我反覆想著這些,後來念頭轉到:「做好人,人家不見得相信,那不如就做壞人,凶惡一些,別人看了還會懼怕我幾分呢!」「寧可我負人,不可讓人負我。」這是我的決定。

◆一天花費萬餘元購買毒品

  至於買海洛因的錢那裡來?坦白說,我沒有吃過一天「頭路」,沒有領過一天薪水,我吸毒的錢就是從賭場抽賭得來的。當然,我的「收入」不只是抽賭啦!反正都不是靠自己勞力獲取,是非法、是傷天害理的。我和我的女朋友都使用毒品,幾年前平均一天要花掉一萬至兩萬元不等,注射次數一天可高達二十餘次,幾乎是一小時使用一次。使用毒品令人沒有食慾,我曾瘦到四十五公斤。

◆真心誠意的慈濟人

  大約三、四年前,我住在三義的妹妹回娘家時告訴我,她在學佛。雖然在別人眼中我是壞人,但我蠻敬重這個未出嫁前一手包辦家裡大小事務的能幹妹妹。還記得他告訴我:佛說「入我門不貧,出我門不富」。當時他所說的,我一點都不懂。妹妹知道我愛看武俠小說消遣,她就有意無意間將慈濟的刊物放在書堆中,這是我知道有慈濟團體的開始。
  後來,我和人發生口角衝突,母親趕緊打電話通知妹妹。沒想到,妹妹十分周到體貼地給我錢,要我到花蓮遊覽,散散心。頭一次搭上「慈濟列車」(後來才知道這個名字的),放眼望去,乘客多是「歐巴桑」,我心裡嘀咕:在搞什麼名堂呢?在火車上,我毒癮發作,有一位中醫師不斷按摩我的四肢,才稍微解除了一些痛苦。
  當天,是我第一次接觸慈濟委員,她們的笑容和接納,讓我印象好深,憑我的閱歷,我看得出來,他們是真心真意的。不過,參觀精舍由於我心不在焉,沒什麼收穫。

◆執迷下去,死路一條

  這之後,我有許多吸毒朋友相繼去世,她們有的是因為吸食或注射過量而死亡的。使用毒品當然不會在光天化日下公開使用,許多人是躲在洗手間,毒癮一發,顧不得藥品種類、藥量,就胡亂使用,在洗手間內休克較難被發現,往往因此去世。他們的死帶給我相當大的警惕,尤其是自己的健康,自己是最清楚不過的了,我那時很瘦、很虛弱,心裡明白,要是在執迷下去,我可能是死路一跳。

◆我下決心要戒毒

  這次戒毒的方式並不是進入煙毒勒戒所,而是在家裡戒毒,採漸進式逐日減量法,例如,由一天注射十次減量到一天九次,間隔十天候再減為八次,間隔五天......將每日使用量逐漸減少。戒毒的過程當然是痛苦的,我前後花了四個月的時間,尤其最後一週至十五天的「戒斷症候群」期最難捱;那時的身體的生理反應失調,坐也不是,站也也不是,全身骨頭似乎全要散掉,毛髮好像豎立一般;此外還包括:大小便失禁、拉肚子腰酸背痛、打哈欠、流眼淚、痰多哽氣。在四個月戒毒期間,我和外界幾乎隔絕,在家足不出戶,堂堂一個男子漢卻露出如此狼狽像,實在可悲!

◆四個月在家中,戒斷成功

  以前曾在私人診所勒戒十餘次皆失敗,這次沒有上戒毒所卻戒毒成功,這兩者之間的區別何在?我想,精神力量很重要。在家戒毒期間,我聽證嚴上人的錄音帶、慈濟委員現身說發法的故事。其中洪金蘭師姐現身說法的「渡」錄音帶讓我感觸尤深,她稱他們夫婦以前是「浪女」與「浪子」,而我和我的女朋友,同他們是半斤八兩,只不過我們更淒慘還染上毒癮。我想,他們都能改變向上,我也沒有比他們差,別人可以,為什麼我就不可以?這樣的想法支持著我要忍耐痛苦,要改,要戒。

  四個月後,我幾乎不再使用毒品,但是很怕受到舊環境的影響,所以斷絕了舊有朋友的聯絡,也很怕他們來電話,除非對方先說「阿彌陀佛」,否則我會掛斷。雖然身在家裡,可是心卻漂浮不踏實,很想去找個工作,然而二十幾年沒有做過正當職業,誰要僱用我?我的妹妹知道我的心結後告訴我:她會設法。

◆第一個正當的工作

  很幸運地,慈濟的師兄僱用了我。從此,我進入了人生的轉捩點。我有了工作心裡就比較踏實。你們知道嗎?許許多多從勒戒所出來的人,就是沒有辦法獲得他人的接納而順利取得工作,結果生活沒有重心,精神仍然苦悶,也就再使用起毒品。
  我的老闆是大甲慈濟培訓慈誠隊員,透過后里一位委員,我妹妹將我的事告訴他,沒多久,我就到他工廠上班。他開設電腦車床加工,我做裝配零件的工作。
  這個老闆和我以前印象中當老闆的人都不一樣,他帶人很親切,講話很溫和,本來對這份工作,我也沒信心能做多久,但是,沒想到,卻做出興趣來。當我第一次領到薪水,交到母親手中,她高興得直流眼淚,整夜都睡不著覺。她好歡喜,因為是我第一次憑著自己的血汗掙來的錢啊!

◆投入紙資源回收

  戒毒後,常常失眠,心情還是會起伏,晚上就喝上幾杯。而我的老闆慈誠隊師兄,也擔心我下班之後會無聊,即邀我和他一起外出做資源回收工作。起初,我真拉不下面子,在大甲的熟人還真不少,萬一被熟人撞見了,還以為我落魄到撿垃圾維生。但是,看到師兄並不已深為老闆而自認尊貴,也不以回收廢紙是丟臉,連委員師姐也是同樣情況在做回收工作,我真服了!愈作就愈自然,不怕人家指指點點。做資源回收,手腳活動,容易流汗,回到家也很累了,倒頭就睡,失眠自動消失了,酒也用不著喝了。目前,我已經不再使用毒品。
  
   (錄自慈濟月刊32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