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是高中音樂班的術科老師，音樂班的孩子，大家的印象一定是：很優秀啊！很有氣質啊！聰明肯努力啊！也許大家會羨慕這樣的班級，多好！
但音樂班的學生們，他們也還是青少年，所有青少年的想法、玩樂心、叛逆，全都有；更因為從小有著令人羨慕的特殊技能，還有表演舞台上的掌聲，往往令孩子們在成就感之外，多了一份驕傲！家長從小捧在手上的結果，這一群王子公主，最容易發生的就是人際關係的困擾。
我要分享的孩子叫小文，今年大三，目前在國外讀書。每次新學年的新生，上課我只算人數就簽點名單，我是不點名的，但我利用上課時間看他們的學號，對著名條把學生的名字記住，或是利用下課時間，觀察同學之間的互動交談，把他們彼此的綽號稱呼記住。所以第一週，無論上下課我幾乎都在教室裡跟著孩子們一起。
這些聰明的小孩也開始發現：「老師不點名ㄟ？所以她應該不知道我是誰….」，漸漸的我會在上課中，開始喊出部分同學的名字或是綽號，孩子們原本以為我都不知道誰是誰，正想上課可以怎樣怎樣的時候，往往我就會叫他！所以附帶一提，制服真的很重要，除了上人所說，整齊的美之外，我們台灣穿制服繡學號真的很不錯。
音樂班的孩子很聰明、敢於表達自己，所以都很吵。但小文是一個例外，她很安靜的像一個影子存在班級的一個位子上，只有跟她講話時才會有聲音，但也都僅止於對答完就關機了，但我看得出來，她圓圓的大眼睛裡有很多想法。她也是我的個別課學生，我在上個別課時比較會跟學生聊，一對一的狀況下，建立的不只是師生的關係也有朋友的關係。
小文還是有問必答，沒什麼太大的情緒，這些音樂班的孩子，本來就長的比別人漂亮聰穎，加上每學期兩次的演出，常常教室前走廊，不小心經過的男生越來越多，有意無意的往教室裡看，不然就徘徊流連在走廊上！小文也是，開始心不在焉，上個別課時，大半時間被她拿去分享誰傳紙條給她、誰跟她要電話等等，怎樣都停不下來，後來情況開始令人擔心，她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有時興奮到人快飛上天了，有時一進琴房就摔書包，臭一張臉什麼都不做也不說話，擺明了來「度」時間的。
換做別的老師可能就把學生轟出去了！但上人說：「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只有不認真的老師」。更有一次，她跟我要求可不可以讓她在琴房裡休息，今天不要彈？因為昨晚沒睡！ 「沒睡覺？在幹嘛？」 「我要做100朵紙玫瑰啦！學長要畢業了。」 我一時講不出話來，好大膽的小孩！但又轉念一想，在她的心裡，這件事何等重大！我如果開始罵她，只會把關係弄糟，而且會提升她的叛逆，只好提醒她，做該做的事是智慧，做不該做的就變成愚癡了。小文勉強應付練起琴來，我呢？只好陪公主練琴。隔天，我的桌上出現紙玫瑰的小花束，我知道是小文做的。
這樣的事情層出不窮，她給我看的紙條分屬越來越多的主人，有時我都跟不上她的變化速度。同學都覺得她是怪咖，有一次，男生竟然假傳紙條約小文放學後去哪裡等，然後全班躲在旁邊看熱鬧！音樂班的孩子跟術科導師都比較親密，所以連這種事他們都會告訴我。
音樂班的孩子有著學科和術科的雙重壓力，時間分配不足的狀況下往往會逃避現實，比較願意練琴，也許在音樂的世界裡，比較容易找到成就感。涉世未深的年紀，和挑戰自我成功的快感，很容易就偏掉了人生的價值認知。
小文後來很嚴重，會開始莫名大哭，發洩完了又跟我說對不起，開始彈琴，等等又若無其事的走出琴房回班上去，情緒好時，每節下課必來找我報到，問我這樣好看嗎？要去剪頭髮嗎？我夾在她的情緒起伏和功課壓力間，實在很為難。問同學竟沒人要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這可怪了！他們跟我一向是無話不談？怎麼獨獨這件事全班一致閉嘴？原來小文交男朋友被媽媽罵，又分手了，就怪罪於媽媽，賭氣逃家一個月沒回家了！但每天來上學，怎麼過生活呢？就是這同學家住兩天，那同學家住幾天，聽說有人家裡還輪第二回合了！那吃什麼？
「我媽媽有時會給我們帶便當啊！」
「早上我哥哥載我們來上學時，有買早餐給我們。」「老師你是唯一一個她肯講話的大人喔！」 就這樣？一個高中女生，每天來上學，三餐不知道在哪裡？媽媽竟然沒來學校找？
當下我直奔輔導室，約好輔導老師和另一個導師，請媽媽來學校談談。媽媽是一個安靜上班的公務人員，爸爸因為幫人作保拖累，躲到大陸去了。小文從小給阿姨和外婆帶大，高中後回到媽媽身邊竟不知道如何互動，所以對媽媽只有要錢。媽媽覺得愧疚，除了錢，也找不到交集可以關心孩子。
一個月沒回家，媽媽是很著急，但是小文的剛烈個性，讓媽媽不敢來學校找，怕孩子又跑掉了。當時，小文看見媽媽的確是一臉敵意，幾個老師分別去溝通，我跟小文說：「媽媽讓你念音樂班，又要負擔家裡所有的經濟，還要擔心爸爸在大陸不知道怎樣了，媽媽很苦啊！但媽媽還是讓你無所匱乏，反對你交男朋友也是怕你受傷害，媽媽不是你的提款機，你要去關懷她，給媽媽力量啊！」我告訴她：「大家都很愛妳，但只有妳自己不愛自己，妳要感恩，而且好好愛惜自己才不讓人擔心。」
這件事情總算這樣有驚無險過去了！小文跟媽媽回家，答應重新好好跟媽媽生活。那一年的音樂會，所有的同學都像蝴蝶一樣，盛裝美麗的在舞台上展現自己的成果，但掌聲的背後，我站在教室裡看著一堆堆的便當、飲料、衣服、鞋子、化妝品、花束、禮物等等，真叫人頭痛！突然間小文默默的走進來，換回制服開始動手清垃圾，我很驚訝她沒去前台跟大家一起照相留念，小文淡淡的給我一個笑容說：「老師，總要有人來整理啊，不然明天一定會被衛生組長罵，我才不要我們班又冠上最髒的班級！」小文一個人默默的整理好所有垃圾分類，還細心將同學慌亂之間亂丟的衣物擺在同學桌上，然後靜靜的背著自己的東西，跟我笑笑的說：「老師再見！」
後來的小文換了一個人，可以大方的跟同學應對，班上每天的訂便當、飲料，都是小文在負責，唯一不變的是，不管她做了什麼東西，我的桌上都會有一份迷你版。考大學推甄時，結果不盡理想，畢竟兩年的迷霧歲月是要付出代價的！後來小阿姨決定資助小文出國讀書，小文一個人能幹的辦妥所有文件證件，自己出國讀書。
9月份離開前一天來找我說：「老師，我知道自己過去真的很離譜，那時我可能有憂鬱症吧！要不是你忍耐著陪我，我可能會崩潰，就不會有今天了，別的老師一定會放棄我，甚至轟我出去，但你沒有，所以我決定不要讓你失望，雖然我沒考上理想的學校，但我在國外一定會把握機會，不會對不起你和小阿姨還有媽媽。」
現在的小文在國外加入慈青，用她的音樂專長，成為合唱團的指揮，常常在週末去做關懷表演，用自己的真誠在行善。我很高興小文這樣的結果，一個孩子，就跟一個蘋果一樣，我們都期待他要又香又甜，而且成長過程中最好要順利，但世間因緣若有這樣平順，也許也失去了人生的風雨所帶來的學習功課。一個蘋果要成熟，需要的是細心灌溉和用心付出，然後還需要時間的等待。
孩子的成長也是一樣，有他的過程，也許我們都會著急，都會生氣，但時機未到，陪著他等待時間成熟，給他支持，至少，在他遭遇挫折時知道哪裡可以得到力量。為人父母師長的，拿捏的智慧很重要，每個孩子不一定都會成為最香甜的蘋果，但他們一定都會有自己可以發揮的舞台，幫助他們找到這樣的舞台，讓他們懂得發揮自己的良能，不管是什麼功能，什麼角色，都是對社會、對眾生的一種貢獻，就值得感恩了。每個孩子心裡都有一畝良田，只要我們種下好的種子，假以時日，等待他的發芽及成長。
我們都是教育工作者，抱持一個作教育志工的精神，很多事情我們自己就會學習成長，心態也會海闊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