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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人開示
我思我師,人間導師
  
這個時候要問我的心情?只能說「沈重與不捨」,自然的法則何其自然,最終還是有這麼一天。我們應以最恭敬的心,送走導師有極限的法體,以歡喜心,迎接永恆的人間導師再來人間。

我常常在思考自己與師父的因緣,彼此之間的「因」好像很深,總覺得「緣」很遙遠,然而這一切都起於最初的一念間。

四十多年前,我在花蓮許聰敏老居士家中自行落髮,去受戒時因為沒有依止的師父,無法進戒場,這才知道那是不如法。

當時戒場的法師發現我沒有師父,也曾要我就地擇師皈依,我認為這是長養慧命的大事,應該謹慎從事,寧可先不受戒。因為我已經落髮了,不能空過日子,所以就想請一部《太虛大師全集》回花蓮小木屋研讀。

很感恩其中一念的因緣:帶我去慧日講堂的慧音法師,一到了講堂他就跟我說:「我們的導師剛好在這裡,要不要見見導師?」我說:「那很好。」就是這樣的一句問話,起了一念歡喜,就到了導師的會客室。

頂禮導師之後,簡單幾句對話,慧音法師就向導師說:「他本來是要受戒的,但是現在要回去了。」導師說:「還沒有受戒,怎麼要回去呢?」「因為他還沒有師父。」導師聽了只是微微一笑,我們就出來了。

講堂的印海法師知道我要買書,拿了書庫鑰匙引著我去取了一部。正在打包時,突然下雨了。我心想:就這樣回去了嗎?

印海法師為我叫了計程車以便載書。在等車時,我對慧音法師說:「我能不能就皈依在你們導師的座下,以導師的名下去受戒?」他說:「不太可能,導師很少收弟子,到現在也只有四位。」我說:「幫我說說看吧!或許我們有緣;如果沒有這分因緣,我就回去了。」

說來都是一個「緣」字,我和慧音法師在講堂後面如此對話,正巧導師從講堂前的會客室走出來。於是慧音法師說:「好吧!我替你去講一講。」

導師走到佛龕前,慧音法師趕了上去,我遠遠地看著他們對話。一會兒,導師就往講堂後面看看我,微笑點個頭,慧音法師向我招手,我就趕快過去。

導師對我說:「戒場關閉的時間也到了,你就在佛前磕頭吧!」我趕緊禮佛,然後向導師禮拜。導師說:「你我師徒因緣特殊,既然要出家,就要發心『為佛教,為眾生』。」

就是「為佛教,為眾生」這六個字,引領我往後這一段人間路。創立慈濟之後,不做事便罷,要做事真的困難重重,但是碰到再怎麼艱鉅的難關,腦海中都會浮現師父給我的這六個字,如此走來,慈濟已經四十年了。

過去我一直在想:和導師有這麼深的「因」,「緣」卻好像很遠;因為皈依、受戒之後我就回到花蓮,之後距離遙隔,總是無緣親近導師。

由於導師是浙江人,再加上很少相處,導師說話的口音我不是很懂。另一方面,我又很敬畏導師,總是擔心問錯或說錯了話,會對導師不恭敬,想來懊惱,那個時候我就敬而遠之;心裡對導師很恭敬,也不敢有絲毫不尊敬,遑論主動親近導師。

開始做慈濟後,每當行腳時,不論是到中部或北部,都會去拜見導師,作短暫的停留。仍會是想著:導師對這些滾滾紅塵的俗事,會想瞭解嗎?分享這樣的人間事,會不會沾染了老人家清淨的心靈?因此彼此的互動一直很少。

一直到導師晚年的這幾年,因為身體一向不好,到了晚年更加衰弱,最緊張的一次就是在一九九九年,九二一地震前導師的腸胃出了很大的問題,來到花蓮慈濟醫院住院治療。從那個時候開始,讓我有福緣能照顧導師。

在此,感恩我們的醫療團隊,盡全力照顧導師,讓我能放下心來,照常來來回回至全省巡視會務。導師康復出院了,醫療團隊依然常進精舍關心導師,稍有微恙,又馬上送進醫院,用心陪伴、呵護,這一分情真的非常感恩。

導師百歲嵩壽在花蓮,我們很歡喜地為導師慶祝。在這裡,導師跨過了一百零一歲。雖然我很期待還有一百零一歲的壽誕能在花蓮舉行,但是已無法如願了,六月四日這一天導師圓寂了。

心情是很沈重、不捨,不過看到導師安詳的面容,我突然覺得和師父是如此貼近。

六月三日傍晚我在慈濟大學開會,會議尚未結束,我就跟大家說:「剩下的議程請你們繼續討論,現在快六點了,我要趕快到醫院去看看導師。」到了醫院,裡面也有幾位醫師站在導師床邊。我看著幾天前醫學院王本榮院長才為導師裝置的腦波監測儀,導師的腦波起伏已經慢慢平了,看了真的很不捨很不捨。

我就跟導師說:「師父,您要自在,一切放心。假如還有緣的話,我們都會在您的身邊,跟您一起努力,您自己也要好好努力,我們大家都會陪著您,醫師也不會放棄;假如緣已盡了,師父,您要放下,不要有掛礙,沒有什麼好掛礙的,我們都會陪著您。」

在和導師說話的時候,神經科辛裕隆醫師看到原本平緩的腦波有了波動,就跟我說:「導師應該聽到了。」我看腦波真的有起浮,就把剛才的話再說了一遍。

這就是六月三日那天和導師所說的內心話,過去我都不敢說的,那天就是和導師說了最後的內心話。

六月四日早上,志工早會之前,醫師照例撥電話過來報告導師的情況,就說:「導師的情形和昨天一樣,一直沒有排尿(心臟就會積水),血壓、心跳也一樣起起浮浮。」

早會完,我趕緊收看一些全球慈濟人的訊息。九點多,又接到消息:「導師的心跳再降低了。」我趕往醫院,陳英和名譽院長已經在門口等著,告知這一次真的很不樂觀,我們幾乎是半跑著到加護病房。

從進去一直到導師最後一口氣,前後只有幾分鐘。當時導師的心跳只剩一分鐘三十幾下,我就彎下腰跟導師說:「師父,您要安心,我們大家都陪伴您在這裡,您要輕安自在。」就這樣,看到導師臉上露出一個表情,同時聽到機器的「嗶嗶」聲,心跳已經歸零了。

那時候,才知道原來我和師父的緣這樣近,我好感恩!就近在那分秒的一念間;這種不可思議的緣,也是不可思議的因,的確就是不可思議。雖然我很不捨,但我相信我師──人間導師他捨報了,他還會再來人間,因為導師曾發願要再來(註),我也相信我師是人間導師,人間需要導師,他一定會乘願而來。

總是緣深,卻也有緣盡的時候,我永遠不會忘掉導師在等我的這一刻,這真是名副其實的「送終」。醫師一宣布心跳停止,連同醫師護士都馬上跪下來,輕輕的念誦「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這就是導師所要的佛號,他不要念阿彌陀佛,他要的是乘願再來、釋迦牟尼佛的佛號。這分因緣如此貼切,我永生難忘這一刻。

平時少有與導師對話的機會,卻有這最後的談話,假如那一天我一直參加完會議,可能時間太晚就不會到醫院去了,所以因緣就是在那一念間。還有最後的一個表情,在瞬間化為永恆,永恆人間。

後來,導師先移送慈濟大學處理室,再移往追思堂。我進去處理室時已更衣完畢在套手套。套好手套要將導師的手交疊在肚腹間,但是導師的右手一直垂下來,放上去又垂下來。

這個姿勢也令我很震撼──右手垂著外翻,左手安放在身前,不就像是佛陀灑淨地球的姿勢嗎?真的我的心裡好震撼。

等我再次把導師的手疊在一起時,我說:「師父啊,您的手就是要再來度化人間、撫慰人間。」這麼說著,導師的手也交疊在一起了,真的感覺到,這就是一幅「佛陀灑淨圖」,導師就是還要再來人間。

在整個移送過程中,人人虔誠莊嚴。很感恩所有的醫療同仁、志工菩薩以及常住出家眾,你們真是好弟子,我真的很感恩,看到大家夾道跪送導師的畫面,你們表達了我的心意,真的很感恩。

待車子緩緩駛進慈濟大學,常住弟子們及教授、學生們,一樣是浩蕩長的隊伍夾道跪迎、接靈,再跟著車子緩緩步行進到解剖大樓,場面莊嚴有序。

遺體在二樓處理後,由醫師護送下來一樓追思堂,再由八位慈誠隊將導師安置上瞻仰檯,每一個動作都是莊嚴肅穆。接著持續念佛與開放瞻仰;徹夜念佛守靈,一樣隊伍整齊,佛號莊嚴。

「人間導師,不離人間,人間恭敬」,我們還要以虔誠的心,迎接著人間導師永恆再來人間。未來的佛陀灑淨圖,就是慈濟人共同的理念,期盼永恆的導師在人間。

說不完、道不盡的心情,這樣的緣,這樣的因,那樣不可思議。導師在花蓮度過百歲嵩壽,這要表示什麼呢?應該就是表示百分之一百,他會再來人間。你看在花蓮,蓮花清淨,不就是東方世界如琉璃嗎?是的,但願淨化地球、度化人間,這是慈濟人共同的理念,應該也是世間人人所期待的,我們的人間真的不能離開人間導師。

慈濟大學追思堂從六月四日下午至六月五日整天,開放民眾瞻仰導師。六月六日一早恭送儀式後,即移靈新竹福嚴精舍;那裡是導師的道場,我們要恭送導師回去。

相信全球慈濟人都想向導師表達一分敬意,因為考慮到交通不便,而福嚴精舍的場地也不很大,希望全球慈濟人就近在各分支會、聯絡處,大家安下心來虔誠念佛。六月十一日再設置一個追思堂,大家一起來追思。


註:《華雨集》第四冊p.70,導師云:「願生生世世在這苦難的人間,為人間的正覺之音而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