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去年我們到鳳林國中宣導慈濟精神，這所國中有三百位原住民同學，我們問他們要升學的有幾位？結果只有十個人舉手，糟糕！怎麼會這樣呢？他們將來如何去找工作，除了粗工和高危險的工作外，他們還能做什麼呢？
做粗工和高危險的工作，一定會喝酒買醉，而且要靠天吃飯，下雨了就不能工作，那麼，家裡的小孩要怎麼照顧呢？他們永遠也沒有辦法改善生活品質。後來，我仔細思量，覺得從國中的學生開始做慈濟精神教育，大概是來不及了，不如往下扎根，到原住民的小學去。
乏人關愛的孩子
從我們精舍到醫院，再到銅門那個地方，沿線有八所小學，當我們去小學宣導時，老師告訴我們，有一位學生，一家十三口人，爸爸媽媽只管喝酒，都不照顧孩子們，所以，小孩子有時候來上學，有時候缺席，一天也只吃午餐一餐飯而已。我問：「為什麼只吃午餐？」老師說：「因為學校有營養午餐呀！」原來他們早上和晚上都沒有東西吃，時常餓肚子，每個孩子都瘦得皮包骨。
我關心的問：「你們做過家庭訪問了嗎？？」「有呀！他們不甩我們，連公共護士去也不甩，請他們節育，他們不要，他們只要喝酒玩樂，而且吃飽後只會生孩子。」老師這樣說。唉！怎麼辦呢？於是，我和志工們決定到他家去探訪。
一到他們家，門口就看到髒兮兮的，裡面一定也不乾淨，我想先從教育他的小孩開始，就請那些小孩們一起出來清掃屋子，小孩子很受教，掃得很好，但是我們每次不敢教得太多，怕被趕出來。有幾次，我們碰到他的爸爸、媽媽在家，但是他兩人每次都醉醺醺的，我們看了很難受，有什麼辦法可以制止他們喝酒呢？後來，決定用小孩來教育大人。小孩們很聽話，真的去請爸爸、媽媽不要喝酒，但是，他們說：：「師姑，我們叫爸爸媽媽不要喝酒，可是他們還是一直喝酒耶！」我無奈的說：「好吧！只要你們長大不要喝就好。」
有一次，我們再度去他們家的時候，看到他們家的衣服堆得像小山一樣高。家裡沒有冰箱，也沒有桌子可以吃飯，吃飯時，每一個人手上端著一碗飯，在外面四處蹲著吃。他家沒有電鍋，只有一部會發出怪聲的洗衣機，看著那一堆沒洗的衣服，想到爸爸媽媽又到街上喝酒去了，真令人感嘆！不知道這個家怎麼會這樣？小孩子的黃鼻涕流出來又吸進去，吸完再拿衣服擦一擦，然後衣服一丟，就丟在那裡不管了。
我們倆划著船兒採紅菱
我們一次又一次的到他家做清潔突擊檢查，也動手幫忙做事，有一次，我問小孩：「廁所在哪裡？」孩子們用手一指，可是，我循著方向看過去，卻什麼都看不到，等到走近前一看，哎呀！看到了，但是化糞池早就滿了，地上黃金滿地，又臭又髒，我請慈青志工們一起動手來清掃，也叫他們家四年級的妹妹一起做。
清掃以前，我先提醒慈青志工們說：「等一下碰到很髒很臭的時候，不可以捏著鼻子說『我要吐！我要吐！』要很勇敢的說：『我吞下去了！嚥下去了』。」不過，當然不是把米田共吞下去，是要把這股不好的氣嚥下去，要忘掉自己。
有一位勇敢的同學，自告奮勇的要跟我去打掃，他很靈巧，先去拿一根竹子來挖乾硬的部份，我們兩個人一會兒倒水，一會兒掃著、挖著，忙個不停。沒想到，那個慈青不止不嫌髒，還風趣極了，他很有韻律的和著節奏，一面清掃一面唱著「我們倆划著船兒，採紅菱呀，採紅菱......」哇！不錯耶！他真是要得，我們兩人又倒水，又用竹子挖的樣子，彷彿真像划著船兒採紅菱呢！
我倒水時，他還指導我說：「師姑，要慢慢倒，才會稀釋。」那裡一大包、一大包的滿地糞便，真的需要慢慢倒呢！廁所洗乾淨以後，四年級那位妹妹說：「我們家的廁所好香哦！」哈！當然香啦！因為我們灑了明星花露水嘛！廁所洗乾淨以後，我指導孩子們要做到最基本的衛生習慣，每天將廁所保持乾淨！我說：「我們每一次來，都要檢查有沒有髒哦！」
肚子好餓
他們的廚房，黑漆漆、髒兮兮的，裡面什麼都沒有，我們努力的在那邊洗洗刷刷的，先把廚房刷乾淨，然後，再煮一大鍋的麵線糊給孩子們吃，十幾個小孩很高興，每個人一碗、一碗的盛著、吃著，一下子，鍋子裡的麵線糊就吃光了，看來他們真的是餓扁了。
不過，要吃得飽，米飯還是最重要的，所以，後來我們就買了電鍋送給他們，教他們怎麼煮飯。漸漸的，有一次我們去關懷時，發現爸爸媽媽好像比較沒有喝酒了，他們似乎改進了不少，我們看了很高興。
有一天，我想給菲律賓來的慈青機會教育，就帶他一起到他們家，那時，是下午四、五點鐘，孩子們剛放學，我們遠遠的看到他們正走回家來，身上穿著一件邋遢的衣服，背著破舊的書包，不知是赤著腳，還是穿著木屐，從山上那頭走下來，當他們看到我們時，很高興的衝著下來。
這時，他們家一個五年級的男生，身上沒有背書包，突然從另一頭衝進來，我攔住他問：「你跑到哪裡去了？」他說：「我去人家的墳墓邊割草呀！幫人家挖土呀！」我問：「你怎麼不去上學呢？？」他說：「我肚子餓又沒有錢買麵包吃呀！」這真的是很現實的問題。
那天，我們正好有買麵包去，於是，我請菲律賓來的慈青把車上的麵包拿給弟弟吃，菲律賓的慈青因為家裡佣人很多，平時被服侍慣了，因此，不太懂得怎麼辦？所以，他拿出麵包時，只是隨意的說：「弟弟，拿去呀！」弟弟一偏頭說：「我不餓！」嘿！他說不餓！我明知他餓得很呢，怎麼會不餓。我對菲律賓的慈青說，你要很慇勤的說：「弟弟，你餓了，請你吃吧！」慈青跟著學，弟弟還是不甩他，後來只好由我拿給他，他才接受，
我接著把麵包發給所有的小孩。
他們的吃相很狼狽，我們看到五年級那個男孩，他吃得狼吞虎嚥的，沒有嚼碎麵包，只是一直咬，一直咬，連續咬了五口才停住，一會兒，他妹妹很天真的對我說：「師姑，剛剛哥哥又吃了一條這麼大條的。」唉！真的很可憐，才不到五分鐘，就吃下這麼多麵包，不知道他的肚子有多麼餓呢！
他們的情景，深深觸動了菲律賓的慈青，當他回國後，從菲律賓寫信來，信中說，他從來沒有看過這麼饑餓的人，現在他更感恩父母給他這麼好的環境，所以，回菲律賓以後，他已經改變許多了。他也寫信給師公說：「我父母不曉得我會改變，但是，我真的讓他們親眼看到，我已經改變了。」
在社區服務中，我們能學習如何啟發自己的心，如何改變自己。
我沒有鞋子穿
有一次，我們邀請孩子學校的師生來參觀慈濟的志業體，全校師生很高興，都要來。但是，當我們去這一家居家關懷時，看到家裡的妹妹傷心的在哭，我問他為什麼哭呢？她說，她平常上學都打赤腳，但是，過幾天全校要去花蓮，她也想去，卻沒有鞋子穿。
她哭著說：「我是要到都市去吶！沒有鞋子穿，怎麼跟同學去呀！」媽媽指著牆角一雙大人的鞋子，頂她說：「有呀！有一雙呀，就穿那一雙吧！」「這一雙是大人的鞋子，我要怎麼穿？」說完又哭了。
我趕快安慰她說：「師姑等一下去買鞋子給你，你不要哭了。」
後來，我去買了八雙鞋子給他們穿，還有些更小的孩子，因為還沒有上學，就沒買了。他們很快樂，那天就高高興興的來到慈濟醫院參觀，在佛陀問病圖那邊，剛好看到我走過去，兄妹們一齊很大聲的叫著說：「師姑，我來了。」我說：「好，好，能來很好。」
現在，孩子們的爸爸媽媽，看到家裡的小孩，一天比一天好，一天比一天活潑，他們後來也很感動，也漸漸的把酒戒掉了。
難行能行，難忍能忍
為了輔導、照顧這一家，我曾被他們的鄰居指著罵：「哼！這種人你來救他們做什麼？」他們差一點把我們趕出他們的村莊，那個局面很難堪，我對他們說：「我們是來救小孩，不是救大人，我們從來不拿錢給他們，帶去的都是蔬菜、食物、米和麵，我們要給小孩子吃飯，因為小孩子肚子會餓，是無辜的，爸爸媽媽他們自己要喝酒，他們就自己去了斷好了，我們要照顧這群無辜的小孩。」
又有一次，舊金山的師姊回來慈濟瞭解，想學習怎麼居家關懷？我就帶他們到很貧困的這一家去，當我們的車子才開到村莊，有一位太太看到了，就指著我開始罵：「你來幹嘛呀！你沒有地方讓你救是不是？你一定要來這邊救，是不是？」我說：「我們來關心小孩。」
但是，他們仍然在那邊大罵，連舊金山的師姊也被罵，師姊說：「你們怎麼做這樣的個案。」我說：「在慈濟學忍辱啦！我們的目標在那裡，一定要達到目標。」為什麼？因為小孩子教育好了，就可以改變他們了。
如果要幫助他，就要把他完成
母親節那一天，我們到學校宣導，我對學生說：「小朋友，你們知道母親節要做什麼嗎？」學生們齊聲回答說：「我們要買一束花，一張卡片給母親。」我聽了，就告訴他們：「這樣只是一天而已，你應該要天天幫媽媽打掃環境，把書讀好，孝順父母，聽師長的話，那才是母親節的意義。」
隔一天後，我們再去那一家居家關懷的時候，小孩們已經自動把屋子打掃得很乾淨，我們曉得孩子是可以教育的，這一家的父母，也慢慢的被我們感動，已經三個月沒有喝酒了，我們又繼續輔導，共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把這個個案輔導起來。
現在那對爸爸媽媽，已經改變到可以得到九十九分了，我們雖然辛苦了一年，也被罵慘了，但是我們不怕罵，只管往前走，做到「如果要幫助他，就要把他完成」。
（選錄自《生命的美學》） |